冯二叔

教堂在路的尽头，原先雕刻在墙壁上的浮雕被人为地凿了下来，留下形状扭曲的凿痕和黑魆魆的阴影。高耸的十字架插在钟楼上，被林间的雾气包裹着，不断变化着轮廓，就像一个在挣扎着的生命。我绕着教堂的墙壁继续走着，它荒废的正脸转了过来，露出了幽暗的门洞，嘴一般大张着，仿佛等待着吞噬掉新的祭品。

我感到这座灰蒙蒙的教堂对我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，甚至在不知不觉间走了进去。

教堂内部早已朽坏，布道坛上落满了灰，曾经巍峨的圣坛遭到虫蛀而倒塌，精致的圣器掉落在地上被氧化着；刺骨的寒风顺着破碎的墙壁钻了进来，展示着大教堂时代的哥特风格的彩色玻璃松垮而又褪色，被吹得嘎嘎作响、猛烈地撞击着窗棱。

完好的只有墙壁上并排排列着的三幅线条僵硬的壁画，颜色艳丽却晦涩难明，与这座破败的教堂形成了鲜明甚至突兀的对比。我发现这三幅壁画中都和一个立方体有关：左侧的壁画中一块白色的立方体被蓝袍的圣母怀中抱着，接受着牧羊人的朝拜；而右侧的壁画中则有一块黑色的立方体悬浮在天上，俯瞰凡间的人们屠杀着婴孩。我曾在其他教堂里看到和他们相似的画作，但在这些立方体的位置上的却是分别是初生的耶稣和希律王，我为壁画内容的渎神感到惶恐不安，但这两幅画远比不上中间的那幅——天啊！饶恕我吧！我竟然看了这样罪恶的作品！这种作品竟还能被留在世上！——看啊！这幅画的主角是希律王之女莎乐美，但她在这里却有着美杜莎的眼睛，无论我站在哪个角度，都会觉得她那双毛骨悚然的美目在打量着我；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，托盘里盛放着一块黑色的立方体，跟我在洞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——你知道吧，圣经里，那托盘上本该摆放着圣人约翰的头颅！

我忍住了强烈的不适感，依照那本家族志里所记载的方法敲击着三幅壁画。教堂突然剧烈地震动，莎乐美托盘中的立方体从壁画中松脱出来。我取下了中间壁画上的黑色立方体，教堂一侧的墙壁轰然崩塌，露出了一道暗门，我在这道暗门中看见了一片暗红色的湖泊——这一定就是锈湖了——我屏住了呼吸，向湖中心的老房子望去。

我看见一条小船划向我，撑船的是一位孤癖而怪异的老人，穿着笔挺的黑色长款大衣，身量极高，给人以一种强壮的印象；他没有头发，满脸皱纹，蓝眼睛里布满了血丝，但是仍很锐利，和他对视的时候会有一种灵魂被灼烧了的感觉，这让我本能地畏惧。他看了我一眼，叹了口气，说道：“命运。”通过他独特的嗓音和口音，我认出他就是那个一个月前接了我打到锈湖疗养院的电话的人。

在他的示意下，我上了船。他沉默地划着船，在这个过程中，我试图向他搭话，但他从来不会回应我。一段漫长又让人昏昏欲睡的航行之后，他让我在一座简陋的小木屋边上下了船。

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，我在黑暗中蹒跚摇晃着，茫然地踢翻一把椅子、撞到柜子，最后摸索着打开了柜门，找出火柴点燃了蜡烛。小屋的壁纸在烛光下扭曲变形，反射出锈红色的光，就像血从墙壁里慢慢地渗了出来。

我看见了一团黑色的人影。

他的头顶慢慢地溢出了鲜血，一对鹿角顶了出来。

他向我走了过来……

震耳欲聋的雷电之声轰鸣而至，我无法再感知到我的身体，时间被无限拉长又急速缩短，仿佛我本人及过往都尽数被排除于原本的空间之外，我的思想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推进了一个小小的立方体，缓缓地沉进了锈色的湖水中。

-END-